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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
—谨以此献给那些正在爱和已爱过的人
狗喊了三声,满汉才起身。
“噤住,你狗日的噤住了没有?”满汉骂狗,却让人听起来在喝斥娃。满汉其实有娃,但自从媳妇子引着娃离了婚,不长时间双方就断了联系。刚开始,村里的婆娘们坐在老槐树底下,还多嘴几句;久而久之,知道和不知道的婆娘们都不在嚼舌,因为连满汉他们平日也见不了几面。
满汉去哪儿了?
正当老槐树底下的婆娘们互乱猜想的时候,满汉骑着一辆旧摩托大不咧咧地沿着村道上闯进来了。后面跟着一只缺耳朵的黑狗。
“满汉回来了,满汉回来了你知道不?”掌柜的刚拽开裤腰带,准备弄那事,婆娘们的话絮絮就被牵出来了,掌柜的当时一听这话就萎了。
“狗日的满汉!”第二天一大早,横竖几条巷子里的男人们齐齐把满汉在嘴上嚼了一遍。
日头已经落到西山上了,满汉却还在大睡。
“满汉,满汉,人在不?”北头的左老二进不了院,只能隔着墙外吼。
墙年久失修,但墙上人工玻璃的痕迹还在。这是当地的习俗,各家各户墙上貌似都有。俗话说,锁子防君子不防小人。墙和锁子一样,对于农村人来说,都是样子货——充个门面。
左老二大概叫了有十来声,满汉影影绰绰才感觉有人喊。
“对,不是喊别人,是我。”他揉开眼屎,定神确认。
“满汉,满汉,你狗日的活着么?”左老二叫得有些不耐烦。
“哦,是老左啊……”满汉拾起身,也不管是否要套个长裤,径直穿着裤衩去开门。
老左一进门看满汉还穿着去年逛会买的红裤衩,不禁笑了。
“你狗日的这些天去哪儿了?”左老二瞅着满汉的红裤衩,却不看他。
“嘘,不要说狗,狗是圣人呢!”左老二一万个没有料到满汉一竿子打在狗身上,顿时连自己的问题也不问了,追着满汉问“为啥啊?你得是脑子错了一项电?狗是屁!是圣人?!”
“你滚出去,你不听我说你就滚出去!”左老二过来寻满汉其实是想问候他。多年的老朋友,自满汉离婚后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没事多照看一样。满汉今天的反映,却让他吃惊了。
“你别糙,行不?来,给我说说。”老左话软下来,准备听满汉的一五一十。
……满汉说完,左老二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拾不起来。
第二天晚上村中的灯刚灭,各家各户的狗顿时叫了起来。
叫,叫,叫的人心烦。村中的婆娘们躺在炕上对掌柜的说。
叫,叫,叫!你叫的时候我啥时候心烦?掌柜的色眯眯地瞅着炕上的婆娘,狠狠地挨了一顿枕头。
左老二安顿好老婆娃,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有那么神?”左老二禁不住说了出来。
左老二一会左一会右,老婆头刚挨上枕头就感到了。
“这货今黑咋这么不老实?”答案她没琢磨出来,左老二舌头就动了。
“咋了?啥神?”媳妇问。
“噫,吓我一大跳,你咋还没睡着?”左老二确实吓了一大跳。晃出去的神又回来了。
左老二是村里有名的怕老婆,话赶话倒出来了,不说也得说。要不然,老婆那眼睛一瞪,十天半个月不让他近身,那滋味他只能嗷嗷地在心里叫。
前车之鉴。老二于是一五一十把满汉倒给他的口水又给倒给了自己媳妇……
“真有这么神的事?”左老二媳妇也被惊到了。
左老二媳妇一知道,第三天早上村上的婆娘们、老婆老汉们、娃们都知道了。
“狗是圣人”的说法一下子普及到了全村的角角落落。满汉也因为这个说法再次在全村提高了知名度。
村小教书的刘憨憨说这个故事可以编成个剧本,投个大导演的经纪人,村里就发了。
可该起个啥名字呢?憨憨在这个问题上却犯了难。
趁中午回家吃饭的这个空当,憨憨去了一趟左老二家。左老二不在,就跟左老二媳妇聊,聊着聊着两人却因为剧本的题目杠上了。
“《人狗传奇》,就这个题目吧!”左老二媳妇说。憨憨却觉得俗不可耐。
“《圣狗列传》才好呢,多霸气,有一种神秘感和历史感!”憨憨酷爱历史,逢人遇事便长篇大论,“在历史上,这个问题可以这样……”
村里人都说憨憨上辈子肯定是个大儒,要不然这辈子咋是穷酸先生呢。憨憨也经常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自居,因此得了个“先生”的称号。
村人们议论得热火,满汉却不见了。当然,村里人从来没有见过的那只黑狗也消失了。
一个星期后,满汉走在村道上,怀里抱着娃,后面跟着前妻。满汉高兴地笑着,合不拢嘴,后面的前妻则低着头,羞红了脸,偶尔也跟笑。黑狗却不见了。
然后村人们知道了,原来满汉和媳妇子吵架的时候话赶话:
“谁不分就是狗!”
“好!看谁是狗!”
谁都不知道满汉犯二了,而且是因为这犯的。
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时候,他手好像硬了,握着笔就像握着刀。
“你有本事别签啊!”刀子嘴的媳妇在旁边立着,憋着气。
这再不签男子汉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民政局离婚处的小伙可正盯着他呢。
骑虎难下啊,满汉脸有点红了。
“妈的,谁不想签?”满汉一咬牙一跺脚,憋着气把字签了。
离婚了。满汉一个人喝着闷酒,坐在小院里,望着毫无炊烟的烟筒发愣。这时,老丈母娘家的黑狗却窜进来门。
“都离了,你他娘的跑来做啥?!”满汉无精打采地看着狗。
“呜,旺旺旺旺……”狗扑过来咬着满汉的裤脚往出拉,想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
满汉方才回过神来,想是不是丈母娘家里出了事。拔起腿跨上自行车就往出跑。
一到丈母娘家,满汉愣了。媳妇子板着脸被一个男人抱着走了。接亲的车队后视镜上齐齐地挂着气球,看起来五彩缤纷。
满汉子推着自行车立在人堆里,久久没回过神来。老丈人远远地就瞥见了站在人群中的满汉,等到他看他时,“唉了一声,扭头回屋了。”
媳妇子嫁人的那个村子,满汉打听出来了。不远,就在隔壁县附近的一个近郊村子。据说那男人手脚不老实。
“这瓜婆娘,我该骂你什么好?”满汉听说丈人丈母他们老两口本来极不同意,但是这男人说他接受媳妇子带着娃,于是就勉强同意了。
婚后不久,媳妇子的男人就出门不见了,孤零零剩下媳妇子和满汉他娃。
满汉悄悄地寻过去,能看得出来媳妇子满眼的高兴。
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值如狼似虎。两个人干柴烈火,难免一番云雨。弄完那事后,媳妇子利利索索地给满汉煮了一碗荷包蛋,满汉却停住了,眼泪像打开闸门的水库一样,奔涌而下。
媳妇子一看这阵势,赶忙上前用手去帮他抹眼泪,抹着抹着两个人各自想起往常时候的生活,纷纷哭出了声。
事已至此,两个人都没了头绪。
“噤住,别哭了!”媳妇子安慰满汉。
满汉同样用手帮媳妇子拭泪。
“你快走吧,他回来看见就不好了!”媳妇子突然赶人。
“看见了又能怎样?!大不了离……”离这字满汉再也说不出口,顿然心头一阵疼。
“院里有个旧摩托,他不骑了。你路远,夜路不好走,骑上吧!”媳妇子像是还在跟他当年的满哥哥说,语气中带着怜惜。
满汉顶着星星上路了,却被媳妇子邻家的多舌老婆子看到了。
满汉回家的第二天早上,媳妇子他男人就回家了。除了一阵暴打,男人当着媳妇子的面还把自己无意间偷来的一把仿制五四式手枪和几颗子弹锁到了立柜里。
“你娃再给我乱来,看我不毙了这个怂女人!”男人砸吧着烟,斜眼瞥了一眼头发被打乱的女人,然后就走了。
“啪!”院里的大门重重地响了一声,男人不见了。
…………
满汉前脚到家,后脚心就感觉发凉。一到门口,却发现媳妇子家的黑狗卧在门眼瞎,嗷嗷地咬着尾巴。
“哦,对了,我应该把黑狗放过去。这样有啥事也能照看地上。”满汉想。
他俩快毕业的时候,黑狗刚被老丈人从别处抱回来,一直被媳妇子养着,直到媳妇子过门到他家这些年,黑狗不离不弃,似忠仆一般。
“对,把狗引过去!”说到做到,在家里歇过一两天,满汉就上路了。
有了摩托,一上午功夫就到了。
媳妇子看到满汉,一脸惊讶,然后厉声问道:“你咋可来了?”
“我咋就不能来?我给你把狗放过来,照看你!你脸咋了?”
“谁要你照看?!我有枪……”媳妇子赶紧捂住嘴,这时,男人却回来了。
“咋这么巧?”满汉想。
一点也不巧。男人专门在这里是等满汉的。
“别来无恙啊,前辈啊”男人一脸不屑,冷眼向满汉问道。
“别你妈的怂,她脸是咋回事?”
“你他妈嘴巴干净点!我教训我女人与你有球干系!”
两个男人为一女人,还没开架,火药味已经十足了。
“滚你妈的!”满汉心里根本容不得别人说媳妇子是自己女人,一拳就上去了。
男人干不过五大三粗的满汉,于是往房子里跑。满汉抹着嘴角的血,不知是跑还是停着不动。
“快跑啊,他拿枪去了!”媳妇子立即喊。
“跑个球,哥今天就是要看看他本事有多大。”满汉其实心里是有气呢,自离婚后,诸事不顺,想着自己草率签字,心里别提有多大的委屈了。
“来吧,来吧,哥今天就是要跟你决个胜负!”媳妇子看说不下满汉,赶忙跑出去叫人。
谁知还没走多远,枪声就响了。
“坏了!满汉该不会?啊,妈呀……”满汉媳妇哭哭啼啼着又赶紧往回跑,村上的人们相跟着她一起进了院。
进了门,满汉却没事,依然愣在原地。原来趴在墙角里“呜呜”叫的黑狗却不见了。掀开门帘进去,男人正躺着呻吟,旁边是倒在血泊里的黑狗。
据后来满汉讲,他当时慌了神,一听男人要去取枪,心里还在犯嘀咕,“这小子不会吹牛吧,别真有枪……”
还没来得及他多想,一边的黑狗已经扑进去了,撕咬了两声就听见了枪响。接着便是闻讯而来的媳妇子和各路群众,一会110也来了。
男人被狗咬得厉害,头发一片一片地被撕咬下来散乱在脚地上。
满汉和媳妇子自然没事。据询问他们的警察讲,当时他们的大队长有天晚上巡逻,穿着便衣带着枪,不料连包带枪全被这家伙“顺”走了。这下人赃俱获,紧张了好一阵子的“**偷枪大案”终于要结案了。
媳妇子自然和满汉把狗埋了,听左老二说他们还很认真地装殓了。
事情终于结束了。满汉感觉自己很累很累,好像经过了一个轮回。终于可以躺下来睡个好觉。城里的年轻姑娘小胡子们说,这是爱情的轮回。满汉不太懂,但他觉得这确实像个轮回,从原点又回到了原点。嗯,蛮好。
左老二倒是跟他媳妇没有叙述接下来的故事,当然他媳妇也没给村中的人们说,那就是满汉媳妇子已经和那个男人离婚了,而满汉和他媳妇子复婚成功!憨憨大概不会想到这么跌宕的剧情吧?
事情过去了很久,以至于老丈人把小黑狗送过来的时候,满汉还以为黑狗还在。不过现在,黑狗又多了个形容词——老黑狗。
远方 于咸阳
2013年8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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