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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发端于20世纪20年代。1927年,陈钟凡的《中国文学批评史》作为“文学丛书”第一种由上海中华书局出版,这是中国人自己撰写的首部文学批评史著作,标志着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的诞生。到了30、40年代,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迎来了第一个高潮,郭绍虞、方孝岳、罗根泽、朱东润等著名学者的文学批评史专著纷纷出版,由此奠定了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的发展基础,使得中国文学批评史成为了一门真正的独立学科。对于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的发展,其中贡献最大、影响最广的无疑是郭绍虞和他的《中国文学批评史》。
郭著《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卷(先秦至北宋),l934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下卷(南宋至清中叶)分两册,1947年出版。由于战争的原因,上下卷前后相隔了l3年。朱自清在1934年为郭著上卷所写的书评中说:“郭君这部书,虽然只是上卷,我们却知道他已费了七八年工夫,所得自然不同。他的书虽不是同类中的第一部,可还得算是开创之作;因为他的材料与方法都是自己的。”…郭著在材料与方法上确有自己的特点,视其为“开创之作”是毫不为过的,因此,郭绍虞实为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发展的奠基人之一。
对于中国文学批评史这门学科而言,其初创时期的史料搜集与整理显得尤为重要,也格外困难。而第一个通过大规模搜集材料来写中国文学批评史的人,正是郭绍虞。1928年,傅斯年提出,“近代的历史学只是史料学”,强调“凡能直接研究材料,便进步”,一种学问“能扩张他研究的材料便进步”。这里他所说的史料学由两个不能分离的侧面合成:历史研究必须依靠材料,材料必须以科学的方法研究,两者缺一不可。郭绍虞不是简单的堆砌资料,而是尽可能全备地搜集材料以作为研究的基础和出发点。早在1927年,郭绍虞就开始广泛搜罗各方面的材料。他搜集材料的显著特点是扩大了取材范围,除了传统的诗文评外,还注意从史书的《文苑传》或《文学传序》以及笔记小说、论诗诗等剔抉爬梳,提要勾玄。在各种材料中,诗文评无疑是批评史研究资料的主要来源,所以郭绍虞在这方面用力尤勤。朱白清曾感叹地说:“他搜集的诗话,我曾见过目录,那丰富恐怕还很少有人赶得上的。”此充分说明郭绍虞在材料的掌握上已大大超越了前人。
中国古代的诗文评,其内容芜杂、体例不严,向来不被人所看重。朱自清先生说:“原来诗文本身就有些人看着雕虫小技,那么,诗文的评更是小中之小,不足深论。”但是对于中国文学批评史而言,诗文评却正是研究资料最为集中的地方。据郭绍虞自述,他当时拟做的工作有这样几种:(一)辑录诗话考,即将前人论诗之著,凡所见或仅见著录、称引者,仿朱彝尊《经义考》之例,考其存佚,录其序跋,问或附加案语,撰为提要;(二)撰《诗话丛话》,成为一种论诗话的话;(三)唐、宋诗话辑佚,将两代已佚各种诗话,予以尽可能采集编订;(四)《诗话新编》,即仿前人成例将各种古代笔记中论诗文之语抽出,汇编成帙,实际上是一种资料摘抄;(五)辑专家诗话,即按诗人为单位选辑有关评论资料。这五项工作相互联系,总起来则构成一个丰富史料的系统。郭绍虞经过多年辛勤工作,取得了丰硕成果。《宋诗话辑佚》和《宋诗话考》等便是其中最杰出的资料搜集成果,可以说,郭绍虞建立起了一个为撰写批评史专著所不可或缺的基本史料库。
郭绍虞搜集材料的另一个特点是:在整理、考订材料时尽量贴近古人,做到根底无易其固;同时在分析、解释时又不失个人的见解,力求裁断必出于己。郭著《白序》有言:“我总想极力避免主观的成分,减少武断的论调。所以对于古人的文学理论,重在说明而不重在批评。……总之,我想在古人的理论中间,保存古人的面目”。但在具体的材料辨析过程中,他又总是本着由考订而史述,由史述而论断的原则,以小见大,从现象观本质。
从郭绍虞的《中国文学批评史》来看,其实有着两条并行不悖的表述线索,一种是按时间而循序前进的的分期叙述,另一种则是从批评出发的价值判断,简言之,也就是历史过程与现代标准的交织,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也就是“史”与“论”的有机结合。应该说,努力探求事物真相及其形成原因,是历史研究工作者所应具有的基本原则和科学态度,郭著在这方面的确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但另一方面,必须指出的是,理论发展史的研究绝不能成为各个历史时期材料的罗列史,而应成为一部建立在材料整理基础之上的理论阐释史。正如德国解释学大师伽达默尔所言:“真正的历史对象根本就不是对象,而是自己和他者的统一体,或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同时存在着历史的实在以及历史理解的实在。一种名副其实的解释学必须在理解本身中显示历史的实在性。”郭绍虞的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不仅仅停留在梳理史料的层面上,而是对史料的价值与意义进行深刻阐发。因而在处理“史”与“论”的关系上,郭绍虞恰当地做到了二者的有机统一。
在研究方法上,郭著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注重从大的思想文化背景人手,深刻分析文学理论的发展演变。郭绍虞认为:“文学批评又常与学术思想发生相互连带的关系,因此,中国的文学批评,即在陈陈相因的老生常谈中,也足以看出其社会思想的背景。”以这个方法为基础,他建立起全书的系统来。具体而言,郭绍虞对中国文学批评史的分期以及全书的体例安排,都是与这一方法密不可分的。
分期方面,郭著赖以划分中国文学批评史发展阶段的根本依据就是文学观念的演变,而每一次文学观念的演变则都蕴涵着一定的思想文化背景。郭绍虞说:
大抵由于中国的文学批评而言,详言之,可以分为三个时期:一是文学观念演进期,一是文学观念复古期,一是文学批评完成期。自周、秦以迄南北朝,为文学观念演进期。自隋、唐以迄北宋,为文学观念复古期。南宋、金、元以后直至现代,庶几成为文学批评之完成期。
显然,郭绍虞对中国文学批评史的历史分期充分着眼于文学与学术的分合,注重挖掘当时的思想文化背景,强调从文学的自觉到批评的自觉的发展历程,也即文学观念正——反——合的历史发展过程。
在体例方面,郭绍虞在《白序》中说:
此书编例,各时期中不相一致,有的以家分,有的以人分,有的以时代分,有的以文体分,更有的以问题分,这种凌乱的现象,并不是自乱其例,亦不过为论述的方便,取其比较地可以看出当时各种派别、各种主张之异同而已。
这种体例上的“凌乱”现象正是由于所述各内容之思想文化背景的不同所造成的。同时,郭著在体例实际上主要是“以问题为纲”,这一表述法的好处在于它既能比较充分地体现研究者对整个批评史的宏观把握,又为有条不紊地讲清楚每个问题的历史线索提供了适宜方式。由于论题集中,往往可以纵横前因后果、旁及左邻右舍,阐发得更加淋漓酣畅、神完气足,从而给人更深刻的印象。这一点可以说是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最重要的特点,也是其长处所在。例如,其中关于南朝文学批评的论述,尤其是“时人对于文学之认识”一节,下设五目,其第三目“风格”论《文心雕龙》之“体性”说,而远至司空图的《诗品》;论神思则指出“远出庄子,而近受《文赋》的影响”;论曹丕、刘勰诸人之“才气”说更是由“唐宋文人之以语势论气者宗之”而直贯“桐城派论文好以阴阳刚柔为言”。由于作者“史”的意识和“以问题为纲”的意识都强,所以从全书看,早已经于宋代(如严羽、杨万里)即开始伏笔,至元代杨维桢、明代李东阳、公安三袁则几已呼之欲出,这样迪逦叙来,到清代便完全水到渠成,令人信服地说明每一种诗论的形成都是历代思想积累演化的结果。
郭绍虞开始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时,正是科学研究新观念倡导、实施并取得多种成果的时期。郭绍虞的《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篇为《总论》,其具体章目是:第一章,中国:学批评演变概述;第二章,文学观念之演进与复古;第三章,文学观念演进与复古之文学的原因;第四章,文学观念演进与复古之思想的原因;第五章,文学观念之演进所及于文学批评之影响。这一总论性的文字,是作者文学批评观与文学批评史观的集中体现。不难发现,“演进”与“复古”是构成其《中国文学批评史》体系的支撑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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