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高跟鞋是正经事》
我们需承认,段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温柔,俊朗,高大,且聪明幽默。但更需记得,每一个好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更加出色的女人,这个女人,不是他的母亲,就是他的女友。常葶够幸运,遇见的这个只有母亲和一些前任女友,于是顺利登上这豪华游轮。上游轮有好风景可看,但它是狮子星还是泰坦尼克,谁知?但你要看风景,你要想周全。最后帮你一把的,谁想到,是那个让你觉得最危险的女人。
征服这样一个男人,须先征服他身后的女人,因他是她一手打造的产物,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他的软肋。而同样,打造了这样一个男人的女人,无论如何,都是值得你向她学习的。
一常葶打电话来说买了一双高跟鞋。跟高七点五厘米。电话中她笑着如此描述。我骇然,只能笑---本来就很高的常葶,穿上那样一双高跟鞋,简直是把所有男人拒之门外的架势。我说,走路还舒服吗。常葶说,不太舒服,但代价是值得的,可斜眼看所有女人和大多数男人头顶。她独自在B城已经有一年半,换了工作,又再换工作,终于做回自由插画家,我常常在杂志上看见她的画,女孩子都有厚重的黑眼圈,厚嘴唇,看起来有一种特别的美丽。常葶在业内也小有名气,每月混混噩噩,闲暇游山玩水,或学习陶艺瑜伽,混口饭吃,不成问题。
追她的男人不是不多,但常葶说,都是缺少文化急需提高生活质量的暴发户,脑满肠肥,吓死人。 并非就看起来那样快乐,午夜梦回,梦见死去的父亲,出动最柔软的痛,便打电话给我,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家。就是要一个家。问不到三声,声音已哽咽。
我说,找个男友如何。于是常小姐冷笑,她说我早已修炼成精,最好当个风光无限的单身女人,要风得风,自己给自己快乐,要什么劳什子男人。 我说常葶,你只是一个冬月里冻了一百天的馒头,虽然外面很硬,可里面还是软的。你可不要真的变成一个石头。她沉默,说,工作去了,然后挂电话。
生猛如常葶,工作起来不要命。一口气接下七八个单子,埋头苦画十七八天,不下楼,不吃饭,渴了喝口水,困了趴一会,饿了抓个苹果。于是她是穿着拖鞋去看病的——居然不去大医院,冲到附近的社区诊所看病,伸出已经肿成猪蹄的玉腿,一按一个小窝,半分钟才弹起来,眼睛亦然浮肿,脸活脱脱胖了一圈,六神无主,问医生:医得好么,是什么病?
年轻的医生穿干净到刺眼的白大褂,戴眼镜,一张扑克脸,此时,神情冷漠,扶了扶眼镜,按了按常葶的小腿,说,去查血查小便。 常葶大小姐从未落魄如此,戴着恐怖的黑框眼镜,脸和眼睛全肿,腿根本穿不进去裤子了,更不要说高跟鞋,无助到如小白兔,早无女强人的风采,拿着化验单,一堆看不懂的字母符号,连连问医生说:我会死吗。会死吗。
大夫白了她一眼,说,不会。你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常葶大脑一片空白。没干什么啊,她说,就在家赶画稿来着...
吃什么了啊? 吃?常葶后知后觉,才发现生活中有这样的事情,吃了苹果,水,维生素片...
年轻大夫站起来脸色发青,常葶觉得他如一头怒火中的熊:别说了,小姐,你真是开玩笑,营养不良这样上世纪六十年代困难时期才有人得的病,居然发生在你身上!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于是被拖出去输液,输氨基酸,年轻小护士嗤嗤笑,她说小姐,只有七老八十的人才会输这个的哦,哪有人会大半月忘记吃饭!
常葶傻笑,神情尴尬而茫然,任人摆布,心中总算松口气,不会死了!---终于发现自己不如自己想的那么强。 大夫推门近来探访——到底是社区医院,门可罗雀,小猫两三只,可享受贵宾级待遇——看见常葶狼狈的样子,终于笑了,他说,常小姐,下次请在家中放闹钟提醒自己吃饭,或让你男友给你定时电话。常葶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又说,对了,你闹出这种毛病,肯定是没男友的,不会是刚刚分手故意折磨自己吧?
常葶一听,怒火中烧,气到极点,只好笑一声,大夫说,今天输液完,自己去附近菜场买只母鸡炖了吃,明天再来输一次,还好发现得早,不然等到你肚子也积水了,可是要出人命的!说完还嫌不过瘾,又笑着说:那可好笑了,必然能上社会版头条,这年头,居然有人饿死! 常葶终于忍无可忍,问他说:这是贵医院对病人的态度吗。
大夫在她对面床上坐下来,说,常葶,我们打过电话的,您记得吗,我叫做段非。 段非?就是那个写超长的武侠小说并且打电话对常葶抱怨说她插画太现代的段非?听编辑说过他是个医生,所以写杀人故事写得入木三分,专业无比。没想到,世界太小!
段非接着说:说起来你也是工作累的,为了感谢广大插图作者,等下班你也输液完了,我请你去吃顿好的吧?聪明如常葶,其中味道顿时嗅出七七八八,都是寂寞的人,软弱的时候更加不想拒绝,于是宛然一笑,说,好。
二一顿饭常葶吃得极其多,很多天没吃东西,吃到才发现自己已经饿成这样,段非微笑着看她狼吞虎咽。吃完一个回合,中场休息,常葶抬头,就见他看尽自己的丑陋吃相。于是面上一红,心想:完了,自己这一吃不要紧,生生破坏泡男人法则第十条和被请客法则第一条。 泡男人法则第十条说:在和他不熟时,万不可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真正食量,他不会觉得你可爱,只会觉得你恐怖。
而被请客法则的第一条就清清楚楚写着:别人请你吃饭时第一顿切不可多吃,要吃得意犹未尽,他才会请你第二次,第三次... 段非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给常葶递过一张餐巾纸,说,病人吃得多,医生就高兴了,擦嘴。
常葶惨笑着,把嘴角擦了擦。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现代世界不用间谍或者私家侦探,一个GOOGLE就可解决所有问题——那天回家后,常葶上网GOOGLE段非的消息——人到她这样的年龄嗅一嗅就知道有没有故事,因此要做好万全准备免得措手不及。最好能连他初恋女友的姓名也知,从此就可装大度装神秘,对他的事情决口不问,他必然抢先崩溃自爆。
但段非真是个没什么八卦的人物,网页搜出来,除了他写的小说,竟然什么都没了。也罢,常葶退而求其次,翻他的小说出来仔仔细细看。古代故事,武侠小说,金戈铁马,江南游侠,宫廷争斗,活脱脱一个梁羽生。 那天晚上常葶似乎回到大学时候看言情小说的年纪,一个晚上猫在电脑上动也不动看段非的小说,笑一笑,或者叹口气,段非有不少读者,在他文章后面留言,说,段非的文极冷静,人也必然如此。若能见到,真是不枉费了---总之都是赞美之词,女人在这样的时候一般都会头脑发热,顶着压力上了。常葶也是如此,看完之后,已成为段非半个读者,打电话给我说,我新认识一个男人!
我多年没见常葶这样过,于是说,冷静,冷静,冷静。 常葶深呼吸说,是冷静,冷静。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第一步,就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千万不可头脑发热,跑到他面前说,我看过你所有小说——象一个花痴女读者般——那么你从此在他心中,就是一个花痴女读者了。 正说着,常葶手机响起,她接起来,听到他在电话中小声说话,说,是,我知道了,谢谢你,明天见。
——然后挂了电话,立刻以高八度的声音对我说:是段非的电话,他让我早点睡! 我几乎倒吸冷气,被她这副小女生样子吓到抽筋,只得再次强调说,冷静冷静!没有什么比一个头脑发热的女人更吓人了。
我知。常葶一笑,又恍见千年老妖,冷静。
三
常葶在段非处输液一个星期,两个人的关系顺理成章发展起来,第一次约会去吃日本料理,饭后,段非拉着她的手在河边散步,头顶上华木亭亭如盖,鸟雀鸣唱,常葶微笑,说:好象高中生。段非也笑,对她说,我想明天你见我的母亲。 常葶一惊。人醒已经大半:你母亲?
是,段非微笑,她是一个极聪明美丽的女士,你必然和她投缘。 常葶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知道我们...?
段非再笑,甚至带着宠溺,他说她知道我们谈恋爱,所以想见见你。明天我们一起出去去紫荆饭店吃晚饭,好么。 紫荆饭店!B城中奢侈程度绝对排前三的饭店,常葶一眯眼睛,说,好吧——银牙都咬碎。
第二天下午五点常葶穿素色套裙,垂直长发,略施淡妆,准时站在楼下等待段非母子莅临,远远看见段非那辆白色尼桑,开过来,后门打开,裴清女士推开车门对她巧笑,说,常葶快上车! 但见她穿一套淡灰色套裙,带小巧铂金耳环,配以同款项链,脸上妆容精致,头发做得一丝不苟,看起来不过三十七八,常葶头都晕了:老妖怪!
虽如此,箭已在弦上,于是她也躬身,微笑,钻入小车,道:伯母好!
四一顿饭下来,大家笑里藏刀,常葶已将段非的家事摸个七七八八;父亲是B大法学教授,母亲裴清是本城建筑界名商,典型世家公子,家教良好,所有这些,使得段非安然躲在社区小诊所中上休闲班并写休闲小说,却开得好车,过得好生活。性格爽朗且脱俗。 只见裴清吃一口菜,说,常葶,我们段非从小就和我感情最好,每个女朋友,我都是看过的。
常葶仪态万方,笑道,裴阿姨这样好。连我也觉得亲切。真羡慕段非有你这样的母亲。心里却暗骂:段非,你到底交过多少女朋友? 好男人很少,因此遇到好男人,就要随时做好分享的准备。但应明白自己要吃多少,或者就象放风筝,要确定那根线最后是在自己手中。
所谓甲男去配丙男,因此常葶这样的甲女,遇上段非这样的甲男,实在彗星撞地球般百年不遇。而另一方面,甲男配丙女,因此,对丙女,你没必要去和她斗,你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去找你的男人,告诉他你需要他,你不是他以为的那么独立,那么聪明,那么好,你离不开他——就让他以为你是一个乙女好了——你要名头,还是良人? 忍得,装得,这样的女人,才是真聪明。裴清明白这个道理,可惜已经太晚。常葶明白这个道理,她还年轻。
那天晚上常葶打电话给我,问我说,像不像亦舒小说,就差他父亲风度翩翩出场,唤我小宝!我真是想不通,这么没大的人了,交个女朋友,有必要这样么!人家这等王子般出生,琴棋书画不过消遣,何似我,一介草民,为混一口饭,吃奶力气也用上! 我笑,常葶如此气急败坏,我实在是第一次见到,我说,常葶,你爱他吗?
你爱他吗?常葶。即使你已经修炼成精,你以为已经波澜不惊,但这个男人,在你眼前,对你微笑,有时和你抬杠,握你的手,从不让你买单,抱着你说有我在一起都会好的,你爱他吗,还是像个小女孩突然心存幻想? 常葶哑然,半晌,说,是。我爱。
五上午醒来,已经快中午,段非打电话来,问她吃没吃饭,给她叫了外卖,是她最喜欢的小笼包和蟹黄粥还配三五小菜,片刻送到。吃罢午饭,开始画画,有时候也把工作室挪到阳台上,虽然地方小,但看得远,这个陌生的城市中多少旷男怨女,常葶一笔下错,就顺着画下去,思路不知道跑到何处,喝一口茶,闭目养神,过了大半下午。想到过去的日子,过去的爱,还没来临的,永远都不知在何方。 第一次失恋,问别人,爱情为什么消失。真的会消失么。
答:因爱是有生命的,它的生命力如此旺盛,可在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任何时间发芽成长,瞬间独木成林,因此,它会死,因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会死。死罢,留荒冢,供过往者缅怀。 她闭目,想到段非,胸中如怀揣猛兽,指间刺痛。但已不会打电话给他。姑娘已经老了,爱情长得已经恹恹了,她已经不会,没力气,也不敢,像个小女孩般打电话给他,说,我想你了。我想你了——他很忙,可能正在为病人开药推拿甚至量体温,显得自己多狼狈,多多余。
等到段非下班,就打电话给他,或说,我今天有事情,先回家了,或说,今天出来吃饭吧。常葶毫无主意,但听他安排,一旦蒙主招宠,便跳起来梳理打扮,冲出门去,等那辆白色尼桑青鸟般出现。 这就是恋爱。不然不爱,必然仪态万方,一旦爱了,必然狼狈不堪。什么妖,什么孽,都打回原形,原来是悬崖上的青花,仰着头,伸着手,问,谁来抱抱我吧?天寒雾重,需一个拥抱——多么悲哀。
或在段非处过夜,或段非在她处过夜,但必然过不完夜,最后他都送她回家或自己回家。常葶问段非,你跑什么,怕半夜梦话被我听见?段非就捏她鼻子,说,你真聪明,我半夜梦话念起以前女友名字,一个个一直要念到天亮,怕你听了也记不住。
但从未真的说过,对新恋人谈旧事,无论如何,都是愚蠢的事,常葶也好,段非也好,深谙其理,棋逢对手。段非独居在本城高级社区,离父母家不远,常常过去小聚,有时也带常葶去,但无论如何,常葶都觉得自己必是一个多余人:三人画一般坐在一起,说笑或者细语,温暖馨然,傻常葶,看了看了,居然就,红了眼睛。
她匆匆告退,送她出来的居然是裴清——穿绣牡丹的中式家居服,尼泊尔拖鞋,似隐退女明星——裴清在门口送她,说,常葶,你有空,明天约你出来见面,说着,把电话号码给她了。然后扬声叫段非,段非,快来,送你可爱的女朋友回家!别让她一人走夜路!一路上,段非开着车,放着若有若无的音乐,突然问她说:我妈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啊。常葶隐然。段非握她的手,他说,常葶,无论她说什么,我都喜欢你。你是知道的。
常葶沉默,恨自己,就这样容易被打动。第二天去见裴清,在紫荆饭店喝茶,裴清点数个迷你小蛋糕,孩子般吃得津津有味。吃到一半,抬头说,常葶,你不喜欢我,是吗?
常葶一惊,想说什么已是多余矫情,只能默然。看她唱哪出戏。裴清接着说,段非医学院时,交过一个女朋友,唤作郑可可,两个人交往三年半,感情极好,段非带她回家,说要和她成婚,哪知那女孩心不在此,说女子亦要有事业,毅然留学英国。从那以后,段非交过的女朋友,一共是一十三个,但带给我看的,你是第一个。
常葶默默听完,一时心乱如麻,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裴清就接着说了,郑可可这个星期五,回来了。常葶终于镇定下来,喝口茶,问她说,你同我说这些...
六裴清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因我不喜欢这个郑可可,常葶,无论你相信与否,我喜欢你,我知你身世,我也从小父母离异,一年也见不到一次,常常觉得女人只能靠自己,但其实不是如此,最幸福的女人是拥有家庭的,爱情会消失。但亲情最温暖。顿了顿,她说,常葶,你想有个家吗? 你想有个家吗?多么诱惑,多么温暖的句子。
常葶不由双手发颤,说,想的。 如此,峰回路转,一顿饭下来,常葶和裴清女士成为忘年交,她极其佩服眼前的女人,无论她是真戏还是假作,她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她,她和她讲年轻时的故事,为了立足本市,嫁给段非的父亲,也讲段非小时候的故事,每天看武侠小说,打游戏,乱交小女朋友,让人熬白头发,两个人笑了又笑,或者默然,或者叹息,末了,裴清站起来买单和她告别,她说,常葶,男人都是孩子,要宠,也要骂,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找我,我一定帮你。
常葶又在位子上坐了一会,神情有一时恍惚。 你想要有一个家么——自父亲死去,母亲远嫁,常葶年年月月在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但可笑,第一次说出来的,却是一个女人。
家。 常葶记得小时候,家庭也不富裕,父亲下班回家,就教常葶画画,今天画小白兔,明天画三只小猫,常葶的母亲常常怪他,说,你为什么不教孩子些基本功?父亲就笑,说,什么基本功,画画的基本功就是娱乐,会娱乐,就会画画——他的手那么大,握着常葶的手,低声说,来,我们画猫胡子,画长一点,多漂亮...
他还说,常葶你是我的小公主。一家三口,围着小桌子,吃一锅烩饭,津津有味,他说,真好,我有两个公主,一个大公主,一个小公主。 眼睛也湿润了,画面也湿润了。
七常葶似怀揣一个定时炸弹,每天算着星期五快来,但段非嬉笑宠爱如旧,看不出丝毫端倪。他抱她在怀中,说,常葶,你最近又瘦,我真想打你这小坏蛋屁股,为什么不照顾好我的常葶?然后,带她去吃老坛炖甲鱼。 然后,星期五来了。
下午段非打电话给她,说常葶,今天我有点事情,你自己忙。 什么事情啊。常葶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问。
去机场接一个朋友。段非说。坦坦荡荡。 哦,常葶答,路上小心。心里清楚,不能再问下去了,再问下去,自掘坟墓,高下自现。
一个晚上,常葶坐着看电视,坐立不安,换了一个又一个台。恶毒地想,怎么没有飞机失事。 很晚了,迷迷糊糊,,却睡不着,开了一瓶红酒,加冰块,用力嚼,蹦咔作响。
她终于打电话给我,说,今天段非去见他旧情人。 我笑,我说,既然是旧情人,你怕什么。
怕他旧情难忘。常葶叹息。 我再笑,我说常葶,你怎么傻了,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
她叹气,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贫嘴起来,神气十足,看起来还有救。
我也叹气,我说常葶,什么话,我不说,你也知。 她说,是的,我不放,就要斗。斗吧。
八真见了那个郑可可,常葶却发现这个女人让她无处下手。活脱脱一本牛津英汉词典,戴大黑框眼镜,典型的蒙古人五官,几乎可作为女科学家及老处女的标本放上教科书,但段非两眼发光,印堂发红,扶着她肩膀,介绍给常葶说,这是我大学同学,郑可可。 后者倨傲一笑,面上尽显不屑,眼神是说:我看你也就是个三流本科毕业吧!
常葶失笑,几乎腿软,无怪精明如裴清也拿她无可奈何,把这个头大的问题给她——女子如郑可可,想和她斗,怕她也不知如何接招! 这样的女子很少有男人爱上,但爱上了,一般已经半疯。
常葶知如何对付色狼,无脑男,小男孩,自负男,妖媚男,事业男,霸道男——但对付失去理智的半疯男人,她,白旗投降。 一顿饭,段非和郑可可几乎是在开学术研讨会,听不懂的单词漫天飞,常葶觉得如到外星,食如嚼蜡。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若说段非喜欢的那种类型,那么和她走到一起,是他短路,还是她?
但常葶不愧是常葶。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面带迷人微笑,不时为段非夹菜添汤,还给郑可可夹了些,介绍说:这是这里的招牌菜,我和段非常常来吃——无需哭,无需闹,提醒你的男人,还有那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人,风水轮流转,现在坐庄的人早已不是她! 有时候附在段非耳边低语:多吃些青菜,最近你有些上火。或及时示弱:我想吃沙棘牛肉,夹一块给我可好。
郑可可显然不悦,脸色发黑,拼命甩过最新医学学术词汇过来收复失地,却不知,男人要找的,是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科学家,甚至,一部词典! 饭毕,三人僵持,郑可可毫无离开的意思,常葶抢先站起来,笑着说,段非,我自己打车回去,你和可可好久不见了,陪她聊聊,然后送她回去吧。
——对,叫她可可,让她骂不出人,让他们在一起,走,走得潇洒些!让那头愚蠢的雄性动物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女人! 纵是如此,段非坐在位子上,笑眯眯说一个好。还是把常葶呛得差点一口气没出来,出门打车,发现秋天已经快来,B城的空气干燥,天空高阔,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来,是裴清。她说常葶,你来我这里。我有话说。
九
段教授不在,裴清一个人在家,黑洞洞一个客厅,开了一盏小灯,常葶走进去,吓了一跳。帮佣退下,裴清在角落中给她打招呼,说,常葶,坐。 常葶坐下,随口寒暄:段伯父不在么?
去会女朋友了。裴清说。 常葶又是一惊,闭了嘴,坐下,茶也不敢喝,等裴清的下文。
裴清说,常葶,我告诉过你,女人不要太强,男人是宠不得的,一个段非,一个段非他爸,都以为我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谁知道我憋一口气憋得面色都要发紫。 她顿了顿,又说,常葶我看见现时的你,就似看到昨日的我。我想告诉你,一个女人光聪明还不够,远远不够,真正的聪明,是要懂得装蠢,装软弱,无论我们心中,多么明镜高悬,山高水寒。一裘华服,纵然满是虫螨,但总好不过衣不蔽体。一步错,你就再无挽回。一旦男人觉得你懂事,你聪明,你能干,你就被判了死刑,我今日已如此,我不想你如此。
你如此憋着,无非是为了等一个男人过来抱你,说,哭吧。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但哪里有这样的男人。 常葶呆呆地,一时竟然说不出话,确实如此。她想到张子危,想到徐暄,想到何森,想到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她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女子,玲珑心思,百转手腕,媚行烟视,机关算尽,无非是为了等一个人,像她死去的父亲那样,来拥抱她,给她一个最大最温暖的拥抱,说,小常葶,我知你不是这样的。
现在她终于听到这句话,但说的人,还是是个女人。 常葶低低地笑了一声,裴清也笑,漆黑的客厅中,她们二人,都笑了起来。
十
那一夜段太太打电话给段非,厉声喝问:你在哪里,快给我滚回来!段公子何时见母亲发如此大脾气,吓得屁滚尿流,但尤自逞强说:我要送可可回家!
裴清大怒:可可可可!当日她说走就走,你整日以泪洗面,是谁照顾你一日三餐!你送她回去,就不要再回来!段非知大事不好,匆匆告别郑博士,开车回家,开门,见客厅中开幽暗小灯,依稀有女子低泣,声声入耳,绞痛在心。段非说,妈,你在哭?
裴女士一把按开灯,从厨房出来,手中捧着一杯热牛奶,款款走过沙发下,把牛奶递给低泣的常葶,说,常葶别哭,有我在——完全当段非不存在。常葶哭了一会,抬起脸,面色苍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找我了。
愚男人段非顿时觉得自己犯下滔天大罪,手足无措,连连吻她脸颊,说,常葶,你想什么啊,我怎么会不回来呢,我最爱你啊!她哭得如小女孩,抽抽嗒嗒,鼻子也红了。低声说,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段非说怎么会,怎么会不要你,常葶,你这么好,我要和你一生一世。永远都照顾你,疼爱你。——把常葶抱在怀中,觉得她身骨柔软细弱,又添爱怜。这厢他正陶醉于角色,丝毫不知,裴清女士悄然离场,走过他身后,和常葶相视一笑。
十一
常葶打电话约我去B城参加婚礼,语气中全是得意,在香格里拉大饭店摆酒席,足足五十八桌,婚纱从香港请名师设计,你来当伴娘。送一套香奈尔小礼服,机票明日寄到,只许接受,不许拒绝。 我依约前往,常葶和段非在机场接我,她长发依然卷曲,淡妆,一身长裙,身段凹凸有致,一双五寸跟高跟鞋,不要说男人,女人眼珠子也离不开她身。而段非比她高半头,西装妥帖,脸孔明朗,同我握手,声音沉稳,掌心温暖干燥——好一对璧人。
段非开母亲送的新车宝马,银灰色,漂亮异常。我和常葶坐后座,她紧紧拉着我的手,甜蜜得腻人。 我看着她笑,用嘴形问她:很快乐吗?
常葶亦笑,沧桑尽过,无声地说:冷暖自知。 是,冷暖自知,他爱不爱你,你爱不爱他,要不要一个家,冷暖自知。
每一个女孩都如此长大,穿过童鞋,球鞋,船鞋,木拖,马靴,但还是要穿高跟鞋。穿高跟鞋是正经事:至高境界,是穿高跟鞋谈笑风生,征服全场男女,但不忘记,最后靠在你爱的那么怀里,柔声说,我脚痛,你扶我去坐一会好么。 他必然心跳如少年,扶你过去坐下,添声说:要我给你揉揉么。
如何回答,只看你心情。
常葶的故事这样结束,她可能会同段非白头偕老,也可能会离婚——但不怕,可挖走大笔赡养费,从此云游四海,做旅欧画家。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更是一个懂得在该笨的时候变笨的女人,妖孽到她这地步,根本可说无懈可击。 但悲哀,她并未遇到劫数一样的恋情,或许有,但她懂得避开,云淡风轻。或许,世界上,本无真爱,或许真爱就是短兵相接,尔虞我诈,谁知?粉墨登场,谁知大幕后,唱的哪出?王子和公主的童话故事也不过如此。
她痛过,但你已看不见她内心的伤口,那些很深很深的伤口,可能终无法愈合,但这样的伤口谁没有。 我们来世界走一遭,就是为了我们的修炼,但不怕,最终都会功德圆满,成为神仙姐姐。记得去爱人,还要感恩。 {:soso_e183:} 女人如你才是正经事!
页:
[1]